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高塔王子(一)

關燈
高塔王子(一)

他住在火焰城最高的地方,那是一座塔,從底往上看,看不到頭,高聳入雲。

塔墻上只有一格窗口,刻意避光的朝向,讓太陽更加吝嗇進|入。在這裏,呼吸不能稱之為呼吸,而是茍延殘喘。

他在這裏生活了16年,書本為伴,透過小窗口看日升月落,雲卷雲舒。偶爾會有幾只鳥從窗口飛過,嘰嘰喳喳的,順著風的流線,恣意飛翔。

他也想知道,風從臉龐刮過是什麽感覺。

偶爾也會提起膽量,像現在這樣,違背太謁夏的命令靠近窗邊,側著身子躲在陰影裏,偷看塔下來來往往的人。

塔下的人,其實跟他也沒什麽不同:兩只眼睛,一個鼻子,一張嘴,沒有多出什麽,也沒有少些什麽。

唯一的區別在於,他們是人類,而他是伊格特。流著紫色血液,象征災禍與不幸的混血雜種。據說血還有劇毒,誰知道呢。

父親很少來塔裏看他,當然,也從不允許他出塔。有時候,他也會恍惚自己真的有父親麽?但確實是有的,還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天生領袖呢,他遠遠地在塔裏瞧見過的。也無怪乎太謁夏愛父親愛得死去活來,竟敢把一個伊格特藏在海族的塔樓裏。

“薩雅大人…薩雅大人!”

呼喚聲讓他頓時清醒,轉頭警惕地審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孩。

“奴婢叫鶯,是太謁夏大人讓我過來的,以後由我負責薩雅大人的生活起居。” 她小白花般的臉恭順低垂,兩條枯草麻花辮貼在胸前泛起焦黃。

他抵墻而立,抓起桌上的書,不再看她。

遲遲得不到主人的應允,她不敢擡頭,僵直的背發疼得緊,汗水滾珠滴滴打在地上,啪嗒,啪嗒。

“世萊娜。你以後叫這個名字。另外,你最好老實幹活,畢竟現在我才是你的主人,讓一個侍女消失,對我來說也不難。”

“危險”成了世萊娜對薩雅的第一印象。

纖細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,她只能接受來自主人的掌控,乖順地擡頭。

這是一張極其精巧的臉,他眉眼彎彎如新月,澄澈的眸子裏是淡漠與狠厲結成的霜雪,卻帶著桃花的弧度,想必笑起來定是燦若春陽。高挺的鼻梁下是花瓣般的唇,長年不見光的生活,使得他的皮膚掛著病態的白,微微帶金的長發披散,恍惚間天女下凡。

她覺得,薩雅大人真美,比太謁夏大人還美。

“薩雅大人,您真漂亮。”

他神色一滯,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。

察覺逾距,她慌忙跪倒,磕頭謝罪。

“…無礙。”他雙手抱胸,指尖抵住唇畔。“先下去吧。”

她應聲作答,速速離開。

直到很久後的一天,她才知道“世萊娜”在蠻語中是“飛翔”的意思。

世萊娜是他的第三個婢女,前面兩位都被太謁夏處死了。

第一位叫月,臉圓圓的,大他三歲,因為看到他流著紫色血液的膝蓋傷口,被絞死了。

第二位叫骨兒,眼睛很亮,小他兩歲,因為——

“區區賤婢,才來幾日,竟妄想帶你出去,呵。”

他跪在冰冷的石面上,身旁是少女血肉模糊的屍體,長發四散蓋住他的眼淚,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。

“來人,把這臟東西扔海裏。”

“母親!母親!求求你!她…她可以埋在塔樓的樹下,不要,不要——”他爬也似地跪趴在女人的腳邊,似幼獸哀嚎。

“薩雅。”女人愛憐地捧起他的臉,黃金做的護甲套尖輕輕刮過少年眼角的淚珠,“這都是你的錯哦,是你不聽話的懲罰啊。為什麽總想著去外面呢?你父親什麽珍奇玩意兒都往這送,奇珍異寶,萬藏書冊,你什麽沒有?”

她蹲下身,靠近他的耳邊,“薩雅,我希望你能明白,沒有你父親的允許,這座塔你出不去。你看,又有親近的人,因為你死了,這就是詛咒。”

她看著少年眼中滿溢出的痛苦、驚恐、崩潰,很是滿意。

“好自為之吧。”

關於那一晚記憶,最終在哭喊聲、拉扯聲、鎖門聲中落幕,而後在午夜夢回中悄然浮現,久久不散,亦如現在。

他醒來的時候,全身被冷汗浸透,就連臉上都是涼颼颼的,只是不知到底是淚水還是汗水。

“世萊娜!”

很快,這位新婢女來了,低著頭,還是一幅乖順的模樣。

“跟我說說你的家鄉吧。”

她支支吾吾半天,也沒說出個所以然。

“怎麽,太謁夏不讓你跟我說話嗎?”他嘲弄道,神色之間已然不耐。

她慌忙下跪,“奴婢不敢,只是…現有新政,為奴者不可再提往事,違者立斬…”

他挑眉,撩開擋住前額長發,“那我換個問法,你只需回答是與不是,可否?”

她點頭。

“風從臉上刮過的感覺是涼的嗎?”

她呆住了。

“是與不是?速答!”

“是……又不是。春天的風是有些涼的,夏天的風倒是熱起來了,會有花香。秋天的話,前半段的熱的,後半段就開始冷了;冬天寒風呼呼的,刮身上可疼。”

“花香是什麽味道?我是說真花,不是那個瓶子裏的琉璃花,那是假的。”他的眼裏星光搖曳,載滿對外界的渴望與求知,連帶聲調都有些急了,“不如你——”像是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,他忽然噤聲。

她突然有些心疼這位王子,鬼使神差之下脫口而出:“奴婢明日給您帶梔子花來。”

高塔內除了妥坤和太謁夏,嚴禁任何人帶私人物品出入。

這是她來的第一天便知道的禁令,但人總會有因為一些特殊情況,違反規定的時候。

3

一個人在塔裏,日子過的很慢;但兩個人,似乎顯得沒那麽難熬了。

春去秋來,花開花落。在世萊娜的幫助下,他眼裏的世界不在只有書本上的概念理論,那些鮮活的氣息,充盈他幹癟的靈魂,將那不該有的妄念喚醒。

“世萊娜,我們一起離開這裏,好嗎?去淵海之畔,雲山之巔,去哪都好。”

他要離開這裏,而這一次他不會讓親近之人受到任何傷害。

但是他錯了。不是每次違反禁令都不會被抓,太相信運氣的人,大多沒有好下場。

當他打開房門,見到太謁夏的時候,他就知道完了。

“怎麽,見到的是我,不是世萊娜,你很不滿意?”

“兒子不敢!只是現在是世萊娜晚間侍奉的時間,兒子以為會是她——”

“會是她什麽?會是她裏應外合,順著密道把你帶走麽?!”女人聲調突然升高,扔出一個帶血的金鐲子。

那是他送給世萊娜的。

“兒子惶恐!”他徑直跪下。

“惶恐不惶恐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你現在是翅膀硬了,也罷。自己的孩子我也不舍得責罰,想必是那賤人蠱惑,讓你迷了心竅。我知你年歲已長,過段時日,再給你尋一個乖巧貌美的女仆。”

他攥緊拳頭,終是忍不住問:“母親,世萊娜呢?”

“你覺得呢?一個蠱惑你、引|誘你出逃的婢女,會是什麽下場?念你叫我母親的份上,我的兒子,今日便教你一課,凡事要麽不做,要做就要幹凈,深思熟慮,斬草除根,你想逃出去不是挖個密道,串通幾個人那麽簡單。今天,到此為止。”

女人離開了,染血的金鐲子在燭光的映照下,燁燁生輝。

太謁夏並非他的生母,他也不知道生母是誰,記事以來唯知妥坤是父親。但父親卻因他是伊格特,將他囚於高塔之上,溺於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。

他摸著染血的金鐲,如果可以,他多麽希望死的是自己,至少可以結束這絕望的一生。

“世萊娜…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